Life observer 2

離開地面一尺

不是市集小販們此起彼落的叫賣聲。

不是從遠處聖母大教堂傳來的娓娓鐘聲。

也不是西貢河上擁擁攘攘的漁船所發出的引擎聲。

是轟隆隆的電單車聲，以千軍萬馬之勢，先把胡志明市這座法殖港城給吵醒的。

天微亮了，車龍出現了，震耳欲聾的車聲源自四面八方。大路上，小徑邊，窄巷內，川流不息着，為越南人開始鋪上一天的生活節奏。

每日進出市區的電單車不少過兩百萬輛，以第五區的唐人街為甚，其次為第一，三，十及十一區。

吵，是難免的。亂，也是無可厚非的。

居住在胡志明市而不聞電單車聲，那你的神識肯定是遺留在睡夢中了。

無所不在的車聲，是胡志明市的生活音符，翻滾着，充塞着整個空間，經由公路表面往地底深處下鑽。想要諦聽它跳動的脈搏，最好選擇離地面越近越好。

太高，觸目盡是一大片鋼骨水泥及稻田茶地。太低，又只能窺見污泥水道及高腳浮屋。

貼近地面觀察一個城市的精神面貌，比較接近真實記錄中的原汁原味。而“身入其境”指的，當然是自身對周遭的環境感受。

跳上一輛 Xe Om（越語為電單車之意），屏住呼吸，飛馳在房與樓之間的公路上。Xe Om 車伕擅操捷徑。所謂捷徑，多為民房住宅區內又長又窄的陋巷。好處是，少了公路上的水泄不通及烏煙瘴氣。而一路上，尚可親睹形形色色的人生百態。

依偎在母親懷里哭鬧的嬰兒，上學去的天真孩童，嬉笑玩樂的小伙子，晝夜辛勞不停的小販們，恩愛的情侶們，吵架的夫婦們，還有握着拐杖坐在曬太陽的老婆婆。

一幕緊跟着一幕的生命實相，以生老病死的詮釋方式，用極快的速度在我眼前呈現着，又如閃電般地消聲匿跡。在雙腳離地面一尺的水平線上飛馳着，盡入眼簾的每一幕都是一場活生生的戲。戲中的主角雖不是自己，卻總是息息相關。

場景和主角一直在更換着，聲音和空氣中的味道也隨着境界的不同而改變。還沒來得及明察眼前當下這一幕，下一幕又呼然而至。幕幕匆忙交替中顯得有點混亂，但又亂中有序，像小時候寫字用的大方格簿子，一格接一格地迅速被填滿，又一格格地被塗擦掉。

離開地面一尺不算高，在腳不着地的虛幻空間中飛走着，少了高空遨翔的遼闊自在，卻多了一份踏實之感。

我的靈魂騎在車背上，在一個又一個不經意的拐彎處，我總會帶有些期待，驚喜及一絲許無法自拔。

離開地面一尺，我尚未脫離娑婆世界的業力牽引，依舊在半真半假的時間空隙中飛馳着。經過眼前的景或物，是如此神速，如露亦如電。

闔上雙眼，把色塵拒絕在外境的門檻上，心不作他想，意不作他解，渾然忘我地飛越在有和無之間的生命長廊上。

只知道，雙腳一着地，"現實"即刻尾隨而至。

進出胡志明市區的電單車